瑶以

［瓶邪］幻觉

　　吴邪有点讶异，问道：“小哥，你也中幻觉了？”

　　张起灵微微一怔，当然没有显露出来，但心里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，垂下眼睛，避开了吴邪疑惑的目光。

　　对方也和往常一样，立即善解人意地停止了探询。

　　他暗暗松了口气，的确是有点担心吴邪继续问下去的，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该不该回答。

　　毕竟吴邪说过很多次了，可以接受隐瞒，不能接受欺骗。

　　诚然，寻找听雷之谜的一路都是一整场巨大的隐瞒，只瞒吴邪一个人。但若结果如大家所愿，想必吴邪最后知道内情了也不会很计较。

　　既然这趟听雷之旅的秘密是为了吴邪也为了大家，就有了说得过去的原因，哪怕有可能触怒吴邪，张起灵也并不感到心里有多少不自在。

　　可对幻觉内容的隐瞒却不一样，是完全出于他的私心。

　　从刘丧和吴邪清醒后的反应里，张起灵很轻易就能猜出幻觉的目的，是让人陷入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心魔。

　　所以他没办法说出口，言明在那场幻觉里，他确实看见了自己的心魔。

　　作为张家的族长，守着终极秘密的人，他被无数人倚靠，也被无数人针对，所以天经地义的必须强大。事实的确如此，他一直做得很好。

　　这样一个人，怎么可能——怎么可以，有心魔呢？

　　但他的确是有了。

　　这些年来，他拥有不少特质，长久的生命，奇异的能力，年轻的容貌，隐藏的过去……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诅咒还是恩赐，但他已经习惯了，也就无所谓好坏。

　　直到他意识到，吴邪和自己还是不一样，是一个正常人，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和完整生活。

　　也有正常的生老病死。

　　他不知道那幻觉到底算不算假的，或许只是未来的真，所以像是现在的假。总之，在那一场短暂的失控里看到的场景，他不得不承认那应当真的是自己心底的恐惧。

　　或许，可称之为离别。

　　当时，站在壁画前边没多久，他就听到墙里传来敲敲话的讯息，凝神分辨后，发现是吴邪的求救。

　　他迅速计算了距离和方位，朝那个地点跑过去。

　　可是当他跑完计算好的距离，敲敲话仍在继续，面前不见半个人影。

　　墙壁里断断续续的声音，一直传出同一条讯息。

　　“小哥，救我。我是吴邪。”

　　听着距离似乎不远，可是张起灵却不敢再照着刚刚的判断赶过去，担心又扑了空，浪费了救人的时机。

　　不应该出这种差错的，他对距离的估算从来没出过这种差错，怎么能在跟吴邪相关的时候竟然出了错？

　　他难得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，凝神片刻，可还是分辨不清楚到底哪里才是敲敲话真实的发出地，只得还是往唯一判断得出的地点赶去。

　　所幸，这次随着距离缩短，他听到敲敲话的声音逐渐变大，应该是真的接近了。

　　在他即将踹开最后一道门的时候，敲敲话力道忽然降低，随即停住了。

　　这份突如其来的安静使张起灵蓦然产生一丝惊慌，他尽量镇定地毁掉了门，冲进墓室后，看见吴邪瘫倒在墙边，身后漫染了整片鲜红的血迹。

　　“吴邪！”

　　张起灵冲过去扶他起来，一扶就碰到了一手的血。

　　他把吴邪整个人都移到自己身上，让他倚在自己肩膀处，腾出手来想去翻包找绷带。

　　从来没有哪个时刻，他发现甚至痛恨自己的能力竟然这么弱，速度竟然这么慢，心态竟然这么不稳。

　　竟然救不了面前这个人。

　　一只沾血的手拦住了他翻包的动作。

　　吴邪闭着眼睛，艰难地摸索着按住了他急乱的动作，声音细微孱弱：“别找了，用不着了。”

　　对于生死之事，张起灵当然看得更加清晰，只是不想承认，不想放弃。可他习惯了遮掩情绪，所以即便在此时听到吴邪认命的话语，也仅仅是动作一顿，低头把包推到一边，扶着他坐了起来。

　　“小哥……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对不起啊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”

　　吴邪费力地睁开眼睛，对他笑了笑，“我……食言，以后……你再消失，我不能发现了。”

　　张起灵怔了一瞬，才意识到这是很多年前吴邪说过的一句话。

　　那时他难得对另一个人表露些许心事，谈及自己这一生，不知来处，不知归宿，无人牵联。

　　然后吴邪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说，如果你再消失，至少我会发现。

　　吴邪见他沉默，倒也不意外，看来压根也没指望他回复什么话，只是握住了他的手，又轻声说：“但至少，我到死也没有忘记过你，是不是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张起灵望着他的脸，不知道说什么合适，低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，“吴邪。”

　　他想回握住对方的手，心念转过的一瞬间，其实并没有多么迟疑，那只手却已经沉沉地坠了下去。

　　又晚了一步。

　　救他已经晚了一步，回应竟又晚了一步。

　　他抱着吴邪愣住，所有的记忆里，第一次经历这件事，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好。

　　思绪在脑海里错杂乱开，类似于从前执着于找寻真相时遭受过的无数次茫然状态，可居然比那每一次都更加惊慌痛苦，实在是前所未有，难以忍受。

　　他跪坐在地上，保持着支撑住吴邪的状态，根本不想再去管时间多少和危险与否，仅存的理智只够意识到自己可能即将失控。

　　失去所有理智前的那一瞬，他眼前光亮骤失，下一秒，却发现怀里空着。

　　

　　耳边传来熟悉的敲击声。

　　“小哥，救我们。我是吴邪。”

　　

　　他心神一震，马上握着刀冲向那个方向，终于在人手贝进行袭击的时候及时赶到，果断出刀，几乎瞬间就毁了那些东西的老巢。

　　

　　确认摆脱危险后，他扶着两个人走到甬道里。胖子无力地坐在地上，感慨地说：“天真，你这是拿命去敲敲敲话啊，小哥要不来呢？你就敲死在那儿了！”

　　吴邪翻了翻包，扔给他一卷绷带，转头看张起灵，疲惫地笑了笑，“那必然不能，我既然敢这么敲，就是知道小哥肯定会来啊，对不对小哥？”

　　他说完话就转回了头，显然知道张起灵一般都不会给什么答复，也不是真的要一个明确答案。

　　

　　张起灵看着他低头翻药瓶的动作，却无声无息地，点了一下头。

　　

　　正如你在启程前所说的，如果你认为在路上结束，也是很好的去处。

　　那也正如我在启程前回复你的——

　　我陪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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